2021年,野性祁连越野跑迎来第六届赛事。野性祁连越野跑的变化在于很多细节,比如说首次推出线上赛,让更多人能感受野性祁连的魅力;首次推出双人参赛形式,为了让更多跑者能够体验赛事;赛道标记更高效和清晰……相信你会找到很多变化,唯一不变的是我们对于祁连山野的热爱,对于山与山不相遇,人和人会相逢的坚守。于是,我想到了“豹变”这个词。
“我常与钻石宝石倾谈良久”——木心的笔触多与思想家相关,如老子、孔子、耶稣、蒙田、爱默生、尼采等。《豹变》这部短篇循环体小说,不是短篇小说集,16篇故事既相对独立,又彼此相连,书名《豹变》源自《易经》“君子豹变”,隐含艺术家精神成长史由弱到强的过程。
无独有偶,作家蒋蓝写道,海明威笔下的乞力马扎罗山顶的豹子是豹变的象征。乞力马扎罗山西峰叫“鄂阿奇—鄂阿伊”,即上帝庙殿。那具风干冻僵的豹子尸体就是作者化身。豹子到这样高寒的地方来寻找什么,海明威没有解释,肉体搬到非洲第一高峰上,与“上帝庙殿”比邻而居,具有君临万物的气概。变豹是一个突袭作家灵念的动词,它出现,他看见,他说出,仿佛一朵突然的雪莲要吐露天庭的秘密,如此而已。
Sara Barnes插画作品
易经里说,大人虎变,小人革面,君子豹变。意思是君子之变,漫长而艰辛,可比豹变。与天赋异禀的不同,幼豹并不好看,经过长期的蜕变,最终脱胎换骨长成身材颀长的成年之豹,获得一身美丽的皮毛。
人并不是活一辈子的,其实就是活那么几次变化。“豹变”本身是岁月馈赠的干货。它在人身上留下的痕迹非常明显,它成就的不是身份和财富,而是风雨不惊的架势,江湖自在的气场。
人生豹变亦豹隐。
“豹隐”出自《列女传》卷二《贤明传•陶荅子妻》,“陶荅子妻”讲的是一个仗义的大女人的故事。陶国(今山西平遥)的大夫荅子是大贪官,上任三年,贪婪无度。妻子是个明白人,懂是非明事理,但是荅子就是不听劝。妻子奉劝荅子,“妾闻南山有玄豹,雾雨七日而不下食者”。意思是南山的豹子,即使下雨七天不吃东西,也不愿意弄脏自己的皮毛,为的是隐藏自己,避免祸害。如果像猪狗那样什么都吃,一旦把自己养肥也就该被杀了。她见丈夫不听,就带着儿子离家出走。一年后,荅子果然被判盗窃罪杀头。她这时候反而回家了,因为要侍奉她的婆婆。
迷彩艺术大师。摄影/Inger Vandyke
后来,“豹隐”这个典故用来比喻隐居伏处,爱惜自身。亦作“玄豹”、“豹雾”。哈萨克牧民讲,雪豹捕食羊、麝、鹿、雪兔、鸟类,当它闯入羊群,只袭击其中瘦弱无用的一只,绝不伤害别的,更不会像狼那样乱咬一气。它本性中的残忍转化为无与伦比的节制和风度。大多的日子,它仅靠雪水来维持生命,度过漫长的冬季。而一旦它的胃口得到满足,立刻目光柔和,步履翩翩,温文尔雅如同如同一位苦修者,然后回到雪山上去沉思,去思考雪原如何开出莲花,石头如何孕出玛尼堆,土壤如何预谋贝母,去观察白云如何飞舞成经幡。在它小小的脑袋里渐渐明亮起来的,也许正是哲学家绞尽脑汁的一些问题吧。
在西藏听说过一个故事,一个挂职干部夜间把马拴在树上。第二天发现马已经死了,血液被路过此地的雪豹喝干了。对于家畜,雪豹不到饥饿难耐,一般都不吃它们的肉,它只吸吮血管里的血。这种嗜血的直接性,与它的皮毛,产生了反讽意味的张力。毕竟,雪豹是野兽,不是一般意义的动物。
找找看,雪豹藏在哪里?摄影/Inger Vandyke
雪豹平时独栖,仅在发情期才成对居住,一般各自有固定巢穴,设在岩石洞或乱石凹处,大多在阳坡上,往往好几年都不离开一个巢穴,这显示了它们恋旧的品行,这种德性与高地的时间具有同构性质,均是在一种胶着、凝聚的氛围中展开回顾和观察的一角。隐,并不是找个地方藏起来。隐,是一种斗争和煎熬,是一种历练和历险,是一颗初心的形成与修炼,并与外界的环境有所较量。
人要在时代变迁的中活过,人的内心要柔软、自在,但精神要坚韧、刚强。我们这个年代的人,总是说要爱自己,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而真正要紧的是爱惜自己,尊重自己,最重要的是热爱自己的精神。
雪豹是纯粹亚细亚化的动物,分布在中亚至东北亚一带的高海拔山区,沿青藏高原散开的山峰与乱石之间,它不可能像迎客松那样伫立或招摇,以地主之仪表示冰雪的柔软。它总是退避在人们视线以及某种不祥感觉氛围以外,然后迅速与太多冰雪溶为一体,就像博尔赫斯的妙句“仿佛水融化在水中”一样,雪野上,只留下一行谨慎的足迹,然后,连同足迹不翼而飞。
更多的时刻,雪豹像传说一般,融化在单筒望远镜的焦灼当中。因此,它一直没有在历史的舞台正式现身。偶尔突入想象空间的雪豹,至多是它浮在冷空气中的嚎叫,叫声类似于嘶嚎,不同于狮虎那样的怒吼,也没有云豹那般嚣张。
Sara Barnes插画作品
卓越的博物学家乔治·夏勒在中国西域,亚洲腹地之上,发现在藏羚羊云集的岩石后面,总有壮丽的旗云俯身而过。某一天,他发现旗云一角突然异动起来,出现了反向的飘荡,他终于区分出,那是一头活在云朵里的豹子。在他为《美国国家地理》杂志提供的文章中,雪豹的身份逐渐得到了比较清晰的确认。
豹在中国文化里是高尚的存在——豹姿是指君子的仪容;豹蔚比喻君子和贤者风度姿容美好;豹袪是指袖口上装饰豹皮的古代士大夫礼服;豹论是指谓长于兵法……成语就更不用说了,管中窥豹、凤头豹尾、龙腾豹变等等均是有大气魄、大精神的词。萨松诗中的猛虎轻嗅蔷薇和中国文化里的豹子精神,有点儿意境上的类似点。人要保持外在的强大,又要让内心柔软。要像豹子一样不贪恋,有自己的坚持和自己的优美。
Sara Barnes插画作品
诗人沈苇曾在《新疆词典》中写道:雪豹是边疆生活的一个图腾。它出没于高山峻岭,如游兵散勇,将自己放逐进偏远、孤寂和坚卓,其珍稀性更多地呈现出精神生态的象征意义,仿佛神明的作品横空出世──是的,它耀眼的环纹正是神明之手打上的胎印。雪豹是放大了的猫和缩小了的老虎,它综合了战士和哲人两种角色——既在一定高度生活,又到低处去捕猎——它是根与翅混合的灵兽:小巧,敏捷,双目如炬,克制着高傲的兽性。
当人说出“雪豹”二字,表明他的有所选择,这正如上帝在十三世纪选择了一头“豹子”,仅仅为了让它成为但丁《神曲》中的一个词。一切珍稀的灵兽,一切伟大的创造,均是出于上帝的精选。对于人类来说,拥有和雪豹一样被选择的勇气和魄力,永远为时未晚。人类身上有雪豹,这表明人类依然有救。看哪,雪线之上走动的雪豹如一枝火焰,在荒凉和高寒中灼灼盛开,使我们获得了一种参照,一种砥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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