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波兰驻中国大使馆文化处邀请,12月4-13日,山与山体育创始人马德民与《户外探险》杂志记者玄天、《山野》杂志记者于峰、摄影师付琨,追随波兰传奇登山者的脚步,踏上波兰登山探访之旅。
行前,艺术家武山先生特制了别致的礼物,这些书写着山的语言的卷轴和折扇,关于山的内在语言是相通的,其中“放己归山”、“山与山不相遇,人和人会相逢”都是山与山最为经典的口号!
扎科帕内:
塔特拉山大本营
午夜前抵达克拉科夫。从北京起飞就延误,12小时落地华沙。得知去克拉科夫的座位紧张。波兰国内支线都是50座以下小机型。航司帮我们改签到距离克拉科夫70公里的卡兹卡托。还好落地后,司机毕达已在接机处等候,他在北师大学习过,一口纯正普通话。
路上经过奥斯威辛,世界上任何一座监狱博物馆,哪怕在烈日下也泛着阴森气息,世间的邪恶几乎如出一辙,比能想到的坏还要坏上百倍。米沃什说“我选择站在人的一侧,因为没有比他们更美好的事物”。终于在晚间11点到达目的地,理想的生活从来都是不疾不徐地抵达。
扎科帕内是塔特拉山下的度假胜地,我们和滑雪探险家Andrzej Bargiel、高山医学专家Patrycja见面。
Bargiel说滑雪探险要保持好奇心和想象力,追求数字和山峰打卡,会失去优雅和纯粹。他不会去所有14座八千米滑降,只选择自己喜欢的山峰和滑降路线。三周前他新担任一个角色,猜猜看是什么?
塔特拉山是波兰和斯洛伐克的天然国界。长久居于这片高地的人被称为山人或高地人,高地人在塔特拉山牧羊,把羊奶造成奶制品,用羊毛擀毡纺线织呢。他们的服装色彩斑斓、绣工精巧,吃肉喝酒载歌载舞,你看全球的高原民族有着相似的有张力的生活,这是拜自然的节律所赐。我们吃午饭的餐馆木屋里生着巨型火炉,满屋山系元素,时刻提醒着你在“冬”欧,记住身体,忘记时间。
塔特拉山,扎科帕内,冬攀之都,始于峰上。
塔特拉山救援队向导Zieba带领我们参观跳台、博物馆和登山俱乐部,最后来到在布洛阿特峰遇难的登山家Maciej Berbeka(贝贝卡)的衣冠冢。贝贝卡是波兰冬攀的主力队员之一,1984年冬季首登马纳斯鲁峰,1985年冬季首登卓奥友峰,1988年冬季距离布洛阿特顶峰咫尺之遥。2013年,他与三位波兰同胞重返布洛阿特完成冬季首登,但最终长眠于这座命运之山。这个故事将是马德民关于冬季攀登八千米极高峰的图书的重要段落。
我们在小雪白芒的午后造访波兰冬季攀登的主力队员之一Ryszard Gajewski,他的家在距离斯洛伐克边境不远的宁静山村。他和贝贝卡交往过密,曾经提醒过贝贝卡要放下执念。对于他来说,放己归山是最好状态,活着才能讲述故事。他和我们聊了不少过往趣事,80年代波兰冬季登山队自制羽绒服和睡袋,后来这成为波兰户外装备产业的王牌产品:东欧羽绒冠天下,波兰羽绒冠东欧。上千位大妈在一起薅鹅的羽绒,每只鹅只能薅150克,你猜猜载重五吨的卡车能拉的羽绒有多重?
Maciej Pawlikowski是1985年卓奥友冬季首登的队员,这是波兰冬季登山史上唯一一次八千米极高峰开辟新路线,它和珠峰波兰路线、乔戈里峰神奇山脊线等等成为喜马拉雅登山史上的灿烂乐章。然而,他最难忘的是和扎科帕内小伙伴们首登海拔7871米的雅迪楚里峰,日本队围攻八次未果。1979年他们不满30岁,被国际登山界冠以波兰小狼。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这杯伏特加先干为敬!
雪地徒步:
陷车徒步探访山王
彷佛是提前安排好的,在距离库库其卡家两公里的地方,我们开始徒步前行。是的,我们来晚了,我们早该来,我们走在雪地上,这些道路曾经是库库其卡无数次出发和返回的路,不过有时他兴奋,有时他沉默,兴奋是他登顶开辟新路线,而沉默则是他失去了朋友。
至于库库其卡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他的人生与众不同?什么是攀登?什么是库库其卡的方式?你可能不需要不关心,,但是你能够明白一个男人对梦想的追求和对自身的挑战。他带给高山的只有眼里的憧憬与内心的火焰……一个人的行走范围就是他的世界,我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就是看看这世界中心的模样。
库库其卡,山之王者,他的遗孀塞茜给我们讲述了很多生活细节。这些物品帮助我们构建回忆模式,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我们举杯遥敬山王:心,永远在最珍爱的地方。
周四这一天,从早上八点开始晚上十点,我们一直奔波在扎克帕内到克拉科夫之间的雪域。波兰的冬天,傍晚五点就已黑暗笼罩,车在距离雅努什·梅耶家一百米的地方趴窝了,最后索性把车放在路边。梅耶带领我们参观了藏书,各国高山年鉴齐全,各种版本山峰地图,甚至包括中国登山指南和山峰画册。1987年他帮助波兰获得希夏邦马峰攀登许可,也接待过中国登山协会访问华沙。
梅耶一直都是波兰高山探险活动的策划和领队,当好友哈泽因病去世后,他义不容辞接过冬攀探险旗帜,游说议会和政府,言辞上升到整个波兰民族灵魂,毫不犹豫将自己的Alpinus公司支持冬攀。正是有了无数个像他这样的人,波兰形成以冬攀极高峰为中心,以超级阿式、波兰路线、女性攀登和冬季岩壁等关键词为代表的波兰风格,这些光辉成为冬夜里指引前进的路标。
克拉科夫:
欧洲的十字路口
我即便爬上了山丘/也无法如玫瑰般盛开/只有玫瑰才能盛开如玫瑰……在克拉科夫跑步,会想起辛波丝卡,写下美好诗句的人静默如谜。虽然没去辛波丝卡生前最喜欢光顾的新省会咖啡馆吃招牌苹果派,喝杯卡布奇诺,但是在克拉科夫城博物馆还是与诗人相遇。
第一个世界文化遗产出自这里,部分是因为波兰地处欧洲十字路口,于是喜忧参半。世界各地的人将城市积雪踩踏成一摊摊水洼,而雾霭则将风景万物静默如谜──西方与东方文化交汇,文明与野蛮角力对抗……克拉科夫总是站在人这边,这是这座城最美丽的部分。
2004年买的《米沃什词典》读过多处难解。此行十天,惊心动魄。每一处口耳相传的地名承载的都是历史与记忆。看过波兰历史地图才知道中欧的复杂性。放眼壮美山河,当读到米沃什面对大海时的喜悦、以及对身处广阔沙漠时孤独的敬畏心,甚至一家人在旅行中到达长着高大树林的旅店前院时的喜悦,米沃什带给我的都是感恩之心和人性光辉。
波兰登山探访之旅临近结束,返回华沙的路上我们拜访了波兰冬攀精神领袖维利斯基。期间聊到登山如何塑造波兰民族情感,他提到登山赋予组织理性和团体智慧,这也是为什么波兰登山由各俱乐部推动,Club不是灯红酒绿的买醉场所,而是指某支特定登山团队的气质。
虽然波兰从事喜马拉雅登山的不足万人,但是几百万喜欢自然和探索的波兰民众都理解攀登中屡屡受挫的冲锋意志、一次次徒劳和落败后的茫然,让民众和登山队员与其悬挂臂章所代表的共同体(国家、民族、城市、俱乐部)结成强大和稳固的认同纽带。维利斯基对于登山不可避免落入消费主义陷阱表示无奈,如果没有渐进的高山生活,登山就变成一场折磨人的自我强加死亡行军;如果它过分安全,去掉灵性,减少数量,优化竞争,我会远离这样的时代。
LIVE SLOW, STAY FAST,快耍慢活。
华沙三日:
文化多样性和好客一致性
早在1944年希特勒几乎把华沙老城炸平的那段历史之前,它就屡屡遭受重创——17世纪中期被瑞典和普鲁士占领期间,它被严重破坏;1794年,俄罗斯军队屠杀了维斯瓦河右岸普拉加郊区的居民……1945年和平年代到来,华沙人依据城市风景画家贝尔纳多·贝洛托的油画修复了街道、广场、房屋和教堂。皇宫广场上华沙的标志是一尾手持剑与盾的美人鱼——柔弱并不是一种妥协,它也是一种力量,他们是想说这个。
科学文化宫的苏式尖顶建筑曾在几年前引起过争议。东欧剧变后,很多人建议政府拆除这座斯大林时期的建筑,但有更多理性声音认为应当尊重历史,这座代表铁幕年代的建筑必须得到保留。华沙街头有许多肖邦的印记,比如说特别设计的肖邦长椅,按动开关就能演奏。圣十字教堂里有钢琴家的心脏。在大厅某根柱子底下,柱子上刻着一行波兰文,大意是“心,永远在最珍爱的地方”。他最著名的雕像则在教堂附近的瓦津基公园里。
用子弹放倒敌人,烧酒放倒兄弟;将所有一言难尽一饮而尽。Tomek的故事是理想主义者和浪漫主义者的登山故事。记者兼作家Dominik对文学的前途是有信心的,因为他知道世界上存在着只有文学才能以其特殊的手段给予我们的感受。每个人的历史从出生前就开始了。爱与哀愁,幸福与秘密,时间与魔幻,永恒交替。我们关心成功,也关心失败,更关心每个人要面对的那座山。Tomek在第七次攀登中永远留在南迦帕尔巴特峰,他完成了冬季登顶,因为他的内心深处有国王般的骄傲。
英文怀旧Nostalgia是古希腊文回家(nóstos)与痛苦(álgos)合成,形容人无法回家或返乡的痛苦之情,被指可引发抑郁、失眠、焦虑、食欲不振等症状。思乡病可能是指抽象童年经验、失落的友谊,或者某种食物和服饰等等。与Monika女士见面是愉快的怀旧,波兰冬攀奠基人安杰伊·扎瓦达的诸多细节在呈现,扎瓦达领导了多次探险,他不断告诉登山队员:你是在为你的国家而努力!很多今日年轻一代缅怀他们未曾经历的时代;与Monika女士见面是悲伤的怀旧,当她听说唯一一个参与过2002年冬季乔戈里峰北侧攀登的中国登山者杨春风在2013年南迦帕尔巴特峰遇袭遇难,震惊之余悲伤无比,当晚她去教堂做弥撒,为遇难的中国朋友祈祷。
2003年,28岁的Kinga Baranowska开始投身八千米极高峰自主攀登,我在美丽攀登专题中介绍了她。2023年,在华沙面对面采访她,她的优雅和风格依然迷人,一如二十年前。完成九座八千米,Kinga暂别攀登,她希望将心理咨询师的职业生涯进一步提升,并不断在各种电视综艺节目中推广登山,其身份在模特、主持和慈善活动大使的角色间自由切换。提到影响她的旺达,Kinga说当年登顶干城章嘉峰,就是作为献给旺达的礼物。一句好话可以温暖三个冬天。一个榜样可以影响数代后人。Kinga的宗教很简单。她的信仰是善良,在漫长而寒冷的冬天里,可以自由地美丽和攀登。
历时十天的波兰登山探访之旅在波兰体育博物馆结束,颇有象征性意义。登山是波兰体育具有特殊魅力的一页,1980年与维利斯基一起冬季首登珠峰的Leszek Cichy向我们展示了他从顶峰带下山的物证——美国登山者雷·热内在1979年秋天登顶留下的纸条,后来他下山时遇难。冬季成功登顶后,他们遇到纠缠的记者,到底谁先完成冬季登顶,对此他们的一致回答是波兰人。Cichy告诉说,现在可以揭晓答案,我个子比维利斯基稍高一点,所以站的比较高。采访现场,巧遇电影《最后的冰峰》的导演Dariusz来拍摄我们采访的内容,这给本次采访划上圆满句号。
感谢波兰外交部文化处和波兰驻中国大使馆文化处,支持和安排这次探访之旅。十位被采访嘉宾,四座美丽城市,数个宁静村庄,我们窥见波兰文化的多样性,好客的一致性。强烈推荐塔特拉山、城市建筑、博物馆、书店、音乐等等波兰文化体验旅行主题,能说流利中文的中国通毕达·卡平斯基先生是出色的向导,一路上帮助我们解决了很多问题。
山前相见,山后重逢,希望再次回到波兰!
由马德民撰写的冬季攀登图书将于2024年6月出版
摄影/于峰 付琨 马德民